初夏的风吹过城市，莺飞草长、花开荼蘼就不说了，入夜街边的小吃店越来越多，有些是小推车，有些是临时摊，有些是本来就有店面，但是夏风一吹，店里闷热，大家都搬着折叠桌、小板凳，坐到店门口来。

在杭州，最热闹的是望江门外的小龙虾店，过完“五一”劳动节，红红火火半条街都是。早在10多年前，我单位离望江门就隔了一条弄堂，国企外贸公司虽然已经改制，同事之间还带着老派国营单位的稳定且以为终生的亲厚意味。

那时候最要好的有4个人，年纪都差不多，未婚或刚刚结婚，都还没有孩子，做的也都是独立接单。跟欧洲的时差导致我们的工作时间上午很空，下午4点左右才开始忙起来。于是晚饭都会在单位食堂随便对付一下，然后忙到晚上八九点，就有人会吆喝一声：望江门吃小龙虾去！4个人就会从弄堂里晃晃悠悠荡过去，到熟悉的龙虾店叫上固定的两种口味：香辣手抓、望江门特味小龙虾。

那时候杭州的龙虾还是本地烧法一统江湖，还没有蒜香、十三香、蛋黄这一类的烧法，龙虾可能是来自杭州周边的本地龙虾——客观地说，没有现在潜江的龙虾大，也没有苏北的龙虾壳薄肉满，但是那时候吃得也很开心。那时候的小龙虾还属于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物件，价格很亲民，所以我们这群职场“小字辈”们，一周吃个两三次也基本无压力。

杭州的河东路也是夜宵集中地，那边是小海鲜与烧烤的天下。

刚工作时，住在河东路附近，还有好几个大学同学、高中同学也住这一片。可能是因为年轻，消化能力特别强，也或者因为年轻，与街边摊那种随意的气质比较符合。夏日来临，常常会在晚上10来点钟，突然会有人呼朋唤友“下来吃烧烤”。于是，点上几打扇贝、碳烤小黄鱼、生蚝、几个烤茄子、烤香菇、烤虾之类的，大箱的啤酒上来，大学同学、高中同学，你的朋友、我的朋友，几杯酒下肚，大家都熟悉了。

这种聚会往往都是兴之所至没有什么大事，有可能是谁加薪了需要庆祝，谁被炒鱿鱼了需要安慰，谁纯粹就是饿了、馋了……互相感慨一下生活不容易，或者骂一下让人生气的领导，吃喝笑骂到半夜一两点，带着微醺的感觉各自回家，第二天生活继续。

再早些，读书时候在杭州城西的文教区，那些夜宵店是更上不得台面的流动摊贩。作为囊中羞涩的学生党，那时候的宵夜是烤个鸡翅膀、炒两份螺蛳、拌个葱油拌面。偶尔也会喝酒，但是怕回寝室的时候被宿管骂，总是喝得很小心，一两瓶啤酒可能是整个班级的同学分着喝。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最后一次夜宵，我还记得有个女生啃着鸡翅膀含含糊糊地说：“大家不要难过，等以后退休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玩的。”引起哄笑。

退休，那时候觉得好遥远啊，都还没有开始工作，“等退休一起玩”是多么遥远的事情。然而，似乎只是转眼间，我们离退休不到10年了。

去年去广州的时候跟老同学聚了一下，也是安静稳妥地吃了一次早茶，然后又很中规中矩地吃了一次广州酒家的晚餐。想想十几年前去广交会，珠江边上的夜宵也是必去，什么打边炉，什么煮蛇汤，入乡随俗、其乐无穷。

如今的我们，老同学是因为睡眠不好，晚餐都不敢吃太饱，夜宵更不敢吃了，而我自己，因为胃食道返流，也是被医生下了“不能吃宵夜”的禁令。

还有那些在国营单位的时候一起吃小龙虾的兄弟，国营单位彻底改制后，效益不好的部门被兼并，我们部门也位列其中，大家都有点被边缘化，于是都陆续离开……现在有人回老家办了驾校，有人为了孩子读书而出国，以前以为在一起工作是永恒的事情，到现在变成再聚都很难。

出国的这位同事今年夏天会回来，大家在微信上兴致勃勃地约了：等他回来一定要一起再好好吃顿小龙虾，不要去那种像高级日料一样的专业龙虾店，我们就要去望江门外的阿根面馆、阿虎土菜馆这种地方吃那时候的小龙虾！

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找到曾经的感觉，也不知道真的到了夏天，还有没有吃夜宵的劲头。

很多时候，吃夜宵真的是年轻人的特权，身体好、代谢好，半夜吃一堆油炸的高蛋白食物睡四五个小时，第二天就满血复活。

到了中年，多吃两顿宵夜，“三高”就找上门了，哪敢吃夜宵呢？那时候吆喝一声就能有一群朋友去夜宵，现在这个年纪，哪怕哪一天老夫聊发少年狂，想吃个夜宵，认认真真打电话一圈约下来，估计也找不到两个人陪。

所以，珍惜那些还能肆意吃夜宵的日子，也要珍惜那些曾经一起吃夜宵的兄弟——那是一段年轻时光的缩影。